“祂把肉体和精神都给吃了,甚至是现实……如果被祂吃了,恐怕会连存在的痕迹也慢慢消褪。”英格曼喃喃道。
摩柯没听见这些话,他正因极度恐惧而耳鸣。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发觉的异常:逢鸳——那个叫逢鸳的人,无论他是谁,一定已经被吃了,正在那张巨口后面被慢慢消化,所以自己忘了他,并且他的存在也逐渐消失,先是档案,后是别的细节。如果自己现在再去食堂一趟,那张公告上的涂鸦肯定也不见了。
逢鸳到底是谁?他是翻糖蛋糕上一个美味的点缀,还是一个绝不可忘记的、自己签过血契的主人?
摩柯直接跳下四楼。他健全时可以支撑自己平稳落地,现在因为膝盖的残疾连滚了几圈,出现了多处擦伤和骨折。但他顾不上疼痛和英格曼的惊呼,直直地向着那双不停进食的巨手飞奔而去。他的膝盖已承受不了这种强度的运动,或许将要截肢,可他实在过于恐惧,过于急迫,他一定要攀上那双手,钻进那条唇缝,从那虚无的胃袋中找出逢鸳,在逢鸳彻底消失前带回他!人是可以为了某种目的将自身完全放弃、完全牺牲的,正如革命时高呼“无自由毋宁死”那样,摩柯现在正是为了此种可牺牲一切的目的而奔跑,虽然还未想起目的是什么,但务必抓紧、抓紧、抓紧!
他奔跑到了极速,纵身一跃,果然抓紧了暴食者右手食指的末梢,凭臂力向上继续攀爬。然而他爬到手腕处时,暴食者突然静止了。在祂艳丽的唇珠正中,蓦地出现了一条更加猩红的血线。沿着那条细线,整条唇瓣突兀地向左右裂开,成了一张唇腭裂患者的嘴唇。裂缝中先是流淌出汩汩的鲜血,跟着是祂之前吃下的楼房、动物、残肢断臂、完整的无数人类。它们像泄洪一样从暴食者口中倾泻而下,摩柯被淋了个彻底,被淹没在奔涌的血流和“食物”残渣中。他将匕首深深扎进暴食者的皮肤中,勉强维持住自己没被冲走。
暴食者的胃可能吐空了,祂的双手不再动作,松开了刀叉,掌心向上摊开,无力地垂下,压垮了一片高楼,扬起蒙蒙的尘暴。直到所有的血和食物都已流尽、所有的震颤都已停止、所有的浮尘都已消弭,摩柯才沿着暴食者的手腕缓缓滑降。在下落的过程中,他的头脑终于落后心灵许多地记起了逢鸳的存在——逢鸳一定也被裹挟在刚才的洪流中吐出来了,但不知道他落在了哪儿,不知道一切是否已经太迟。
不过他刚刚在暴食者的手掌中站定,就看见了躺在血污和废墟中的逢鸳。逢鸳并非是由命运,而是由另一个人带到他面前的。一位青年搂着逢鸳坐在暴食者的掌心,他们都被血浸透了,但青年的发梢残存着一丝苍白的本色,令摩柯意识到,他就是自己尚未正式见过面的“别先生”,别时秋。
别时秋只剩那一头白发作为自己身份的辨别,他的大半边身体枯槁而皱缩,呈现毫无生机的死灰色,不知在暴食者的口中遭遇了什么。但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牢靠地揽着逢鸳,当摩柯走近时,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看了过来。
“摩……柯……”他的声带也受损了,说话缓慢且沙哑,摩柯耐心地听着。
“你也……忘了他吗?”别时秋将逢鸳轻柔地放在地上,仅从他残余的半边面容上,也可一窥复杂的情愫,“人们都忘了他,除了我……所以,我把他带了回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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