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今日这鬼怪对于数十丈开外的藤权介太过遥远,仅能看到一团红彤彤的肉团,长在一件二蓝色的直衣上边,肉团上的黑色小洞一开一阖。
藤权介双手颤抖着,完全忘记了动弹,筚篥一般的声音偏要他在耳畔撩拨着那恐惧变化而成的绝望。
奔腾着的雨水好像艳阳一样倾在藤权介的头顶上。那绝望又像筚篥一般,时而被风声放大,时而被雨声缩小,尽管支离破碎,却像那时候烈日、虫鸣与馨香,一点一滴灌入他的耳里,不知是在询问枯木,还是芒草丛里的藤权介,“你不害怕我的脸么?”
那枯木长久没有回答,是被骇住了,无法动弹么。藤中纳言也有所意识的,急忙要把手中的面具罩回脸上。可手指突然失去了使唤,面具在手中旋转一圈,掉到地上去。藤中纳言雕像一般地胶在原地,蓦地又像征夫从地上搬柴那般,整个上身折向下身,却没有去拾那面具。后而两条腿粘到一起,藤中纳言蜷缩在地,如一只被随意揉成的扔在泥土上的纸团。
藤权介于那时,在藤中纳言脚边的水洼上,看见了那个鬼脸的倒影。水洼被雨水搅动几回,鬼脸上多了一双手,鬼脸便不见了。
藤权介口干舌燥地心想,哥哥他是否看见自己的脸了?……这世界上,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一个面目丑陋的人,会害怕自己的脸,他若是也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,也会产生如同事不关己的恐惧心么?这一假设一旦造出,便是别样的荒诞,可藤权介奇怪地认为,他当然是很惧怕自己的,一个原本不是这幅模样的人,生成了这幅模样,比从来如此要可怕得多了。何况在这绵绵细雨之中,哥哥的肩膀尚在微微颤抖着。
却见那块枯木——一个身着白色直衣的男人,往面具的地方走了几步,将它拾起来。藤权介不禁将手中的御剑握紧了一些,又看到白色直衣的男人接着,把面具拿在了手中,抓着藤中纳言的手,要搀他起来。啊,就是这样,兄长是极其厌恶自作主张的,像这样地去搀扶的僮仆,小野宫里也没有这样的人了。
可眼下的兄长,既不施以拳脚,也无推辞的举动,任由这样的帮助支持他直起身体,两只雪白的手背仍旧铜墙铁壁般地掩在自己人间的脸庞。藤权介不知不觉中,连同手里的御剑滑落到地上也没能察觉。飞雪一般的雨丝,温柔且绵软地罩盖在二人的身上,一白一紫的直衣逐渐靠近,直至重合到一起。枯木支起一只瘦黄的手掌,摸到藤中纳言雪白的双手上去,那双雪白的手,因有枯黄的对比,显得好像失去颜色那样干涸无力。白色的手被轻而易举地揭下,藤权介的双手颤栗着,重新握成了一双拳头。
然后,那条枯木正对着紫红的脸庞,仍举起那只枯手,抚弄女人似的,抚摸着紫红色的结疖结网的肉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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