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嚎已经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,他跪坐着垂下手,没敢再去触碰地上散落的、因失血而僵直的躯干。库尔札斯东部高地草原肥沃,适合牧羊,他恍惚中想,家里的羊羔是否会在灾难降临时平静地迈向死亡,还是说,即便渺小如蝼蚁,也能奋起反抗,去直面那持续了千年的战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直到最后也没能想明白,他不知道芬戴尔村的哀嚎遍野,疮痍满目,够不够抵消掉血红龙眼中积攒了一千年,还要再攒一千年的仇恨。

        命运总是会在人最无助之时再狠狠地补上一脚,他被浴血的骑士拉扯出那一方残骸,脆弱的臂膀挣扎着,在沉重的盔甲上留下了几道浅痕。男人死死箍着他,像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,这是他在战场上的最后一丝希望,或救赎,可那双倔强的眸子里好像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激,干涩的眼眶中溢满红光,他仔细地看,看清楚了,那是与邪龙一般无二的痛苦与恨——混沌,但不迷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有些不寒而栗,这不是一个十二岁少年该有的眼神,但他并没有资格去说教,他甚至懦弱得不敢说出真相,说自己是个临阵脱逃的败将,说他舍弃了龙之力,舍弃了苍天之龙骑士至高无上的荣誉,只因正义被恐惧压垮,因那亘古的执念太过疯狂,所以他在共鸣中丢掉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神枪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枪插在巨大的空洞里,邪龙吼叫着将它剔除,悠然飞回了翻云雾海,嗜血的眷属肆意践踏着大地,比起战争,那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。他救起这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,悲鸣混着呼吸凝结成冰,但他还不能倒下,伊修加德的人民有资格在冬日清晨里听到鹧鸪叫早,他或许已经罪无可赦,但墓碑总要有人去祭奠,灯火总要有人去传承。

        为此他心存私念,把他当成儿子、徒弟,看着他一次次跌倒,一次次爬起,在数不清的血战中把自己打磨成一颗顽石。曾经向死而生的少年终于披上了腾龙战铠,但那目光仍和盖博尔格的尖刃一样冰冷,他又犹豫了,这不该是万人敬仰的苍天龙骑该有的眼神,那盔甲下没有分毫对战争神哈罗妮的尊崇,而是掩藏着不断膨胀的怨念,和永日焦灼的复仇之心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己的呕心沥血总归是有些用的吧?

        他试图进行一场辩论,劝服他还回盗走的龙眼,但眼下这件事好像并不急切,甚至连邪龙重新苏醒这一骇人的现实都排在了亟待处理的末梢——因为那穿心枪正指着他的眉间。在滔天的怒火面前,所有辩白都是那么可笑无力,救赎变成了背叛,信任化为了猜疑,他支吾着,如鲠在喉,却仍不愿放弃希望,期盼自己的名字可以唤回迷途中的羔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雅伯……里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熟悉的音节从口中吐出,埃斯蒂尼安有一瞬的清醒,随即便陷入了更深层的梦境。那火焰太真实了,被血液灼烧的躯体是真的,心脏被挤压的窒息感也是真的,他一遍一遍低声念着引路人的名讳,最终亲手撕碎了羁绊,踩着自己的骨头咆哮着喊出“尼德霍格”,使苍天龙骑的灵魂都沾上了污浊的龙血。

        天空被黑云笼罩,教堂的钟敲不醒沉睡之人,村子变成了红色,孤独也变成了红色,欲望黏着四肢百骸,固结成了一片片漆黑坚硬的龙鳞。夜裂开时,邪龙就盘桓在头顶,无处发泄的仇恨在眼睛深处涌动,他沉没在绛紫色的雾气里,身体痉挛着,神经震颤着,声音是那么的凄惨:“将你那不屈之牙、之爪……将你的龙之血赐予我…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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