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播剧不只是打发时间的好工具,在恐惧时它更有平心定气之用。晓灵在客厅默不作声地把假花一枝又一枝cHa在篮子上,眼不时游走在窗外。她以往在艇上生活,在夏天不时打石湖(水上人方言,意指狂风雷雨),雨水打在船板上啪啪作响。船身被麻绳拉住,不会过於摇曳。但恐惧就是油然而生,且没有放过她的意向。晓灵想起有一次下雨的前夕,她和妈妈乘着舢板回岸,一个巨型漏斗从天空延伸至海面,毫无徵兆地在眼前一公里左右奔驰,原本平静的海面涌起骇浪。四周马毛蝟磔,晓灵的眼皮与强风搏斗下勉强撑开窄小缝隙,瞥见一艘艇仔弹指间被卷入漩涡。她和妈妈无间断地反覆按着摩打的启动键,疯狂似的转着方向盘,用尽力气踩油门。摩打冒出黑烟,船只疾驶了五分钟才离开强风带。
庆幸现在搬进广礼楼,瓦遮头给晓灵些许安全感,不然她会整晚不睡生怕船被风吹翻,或是被雨打到沉没。这栋公共屋邨在去年落成,晓灵家是第一批入住的幸运儿。政府对水上人算是不错,公屋总b渔船好。然而晓灵依然没法完全放松。双塔式的公屋大楼中央是个巨大天井。晓灵向来恐高,从家门穿过走廊走到电梯只隔十多步,即使有栏杆围着,她平常只会贴近墙壁走向,更不会低头看。妹妹有次调皮地拉晓灵走近一点,她只是睨了一眼,双腿顿时发软。晓灵马上退後数步远看着,那里与地面距离了十三层,一层楼约三米,即这里距离地面三十六米,从此处坠下去定必粉身碎骨。天井下是平地,海面无风浪时同样波平如镜。可能是昨天睡不好而产生幻觉,晓灵看到一道龙卷风在地面上猛烈转动,犹如一个地钻狂暴失控地在平面上打孔,最近转头的地砖凹凹凸凸的伏起来,败瓦全无招架之力被卷进漩涡中。自那天起,晓灵出门时手总不禁颤巍巍,到达电梯门前才会停止抖动。
一家人搬来大埔有半年了,晓灵唯一一样还未能适应的是地板传来的冰冷感。一伙五口b在一个四百尺的单位,家里只有一张大床及一张双层床。父母理所当然是睡在大床,弟妹睡在双层床。父母重男轻nV,不让大哥睡地板,说男人睡地板会对身T不好,所以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,长nV晓灵则睡在地上。她在橘hsE碎花图案的砖瓦上盖了几块纸皮来阻隔地气。晓灵虽然未曾抱怨一句,但内心偶尔按不住委屈而翻起波澜。x1地气对身T差,父母为什麽又不会说寒气入侵子g0ng会影响生育。她去年向母亲提出读夜校,话音未落便迎来妈妈的破口大骂,她怒吼着nV孩子读书有什麽用,给晓灵读书简直浪费钱与时间的狗P话。晓灵质问为什麽哥哥与弟弟可以,她理所当然地道,男生不一样,他们要娶老婆养家,要读书识字才能赚大钱。晓灵不读书也能依靠老公。晓灵听罢?了?泪眼,回到纸皮床上用被子盖住全身。花砖是带笑藏刀的凶手,一GUGU刺骨寒气穿过纸板,毫不留情地扎入她的身子。晓灵有想过挤进妹妹的床上睡,但最後打消这个念头,把被子拥紧一点,慢慢就会变暖,她是如此说服自己。
晚上九时,一家五人仍然未睡,画面看似热闹,大家有默契地不发一言。妈妈敛容肃坐在地上,晓灵与妹妹屈膝坐在她身旁,三人机械般不带偏差地每秒cHa两朵花在篮上。弟弟坐在睡床上做功课,爸爸依然默默的一杯又一杯地喝二锅头,大哥今天出门行船,预计两个月後才回家。爸爸忽然弓背往厕所吐,子nV与母亲屏息凝神地工作,没有一人有动身的打算。自大哥在一年前行船,爸爸喝得b以前凶,每个月至少有五次喝到吐。起初他们会拍拍爸爸的背,但後来也惯了他的失态。父亲不发酒疯,是个自控能力佳的酗酒者,只是在醉意大发时,他总会紧紧盯着贴在墙上的大哥的照片。晓灵在那时才明白父亲根本不需要什麽安慰,他只需要大哥。大哥b晓灵大两岁,虽然说是家中排名最大的孩子,但他b晓灵承担的责任少很多,赚的钱不用上缴给妈妈,可以读书至中学毕业,然後离开这个家。大哥行船对父母可能不是一件乐事,但对晓灵来说绝对合意,她终於可以睡在沙发,她的子g0ng有救了。
「看来明天要早一点起床上班了。」婉仪细如蚊蚋的声音在晓灵耳边响起,她无意打破蔓延着这场惯X的寂静。狂雨弹奏的交响乐为默剧配乐,爸爸吐後坐在摺椅,不时发出沉浊的咳嗽声。
婉仪是晓灵小三岁的妹妹。她原名为「带金」,但夜校老师指「带金」这个名字太土气,一听就知道出身在寒酸家庭,踏出社会必然被别人鄙夷。水上人改名就是闹出不少笑话,邻居的初生儿子姓韦名生根(音与卫生巾相近),妈妈的朋友姓汤名人(音与劏人相近),不知道他们改名了没有。晓灵想,如果他们登陆了,改姓名是首要任务,这对水上人来说是挂上一块遮羞布,把不堪的陈年往事全然埋葬。
水上人喜欢替子nV改「金」、「银」这些名字,他们没有读书,只会用好意头的字眼起名。虽然晓灵打从心底没有瞧不起自己的身世,但她照样跟随水上人登陆的风cHa0。「晓灵」是她第三次改的名字,她本来叫「带银」,在十一岁去电筒厂工作时,主管建议她改名。於是她花了一千元,在律师楼把名字改作「蔼霖」。她最喜欢的电台主持是《把歌谈心》的邓蔼霖,晓灵对温婉的声线与知X的形象有种莫名的向往,在邓蔼霖身上,她看到自己最缺乏而渴望拥有的x1引力。「晓灵」这个名字是在前年改的,正值青春期的晓灵觉得这个名字很前卫。「晓」是来自她一个次在电台节目听到主持赞赏嘉宾「聪明如纪晓岚」,她一听就很喜欢这个字。俗语有云「唔怕生坏命,最怕改坏名」,虽然同事批评「灵」字Y气重,但她实在太喜欢差利卓别灵的电影,所以任X地以「灵」为名。晓灵没有後悔改了这个笔划多的名字,只是她花了两星期才学会写,一边练习时,一边暗忖着早知道这麽难写,当初改作「冼一一」就好了。
「从早上下到现在,天好像快要塌下来。」婉仪道。
晓灵抿唇後说:「雨季就是这样。」光听雨声也知道不是平常的阵雨,她再次感谢政府对她的大恩大德。
「但我觉得好像b平常特别大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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